何振岱有五兒一女六個孩子,何曦是他們的獨生女。即詩中的怡兒。
這個獨生女兒是何氏夫婦的掌上明珠,疼惜備至。何振岱更是將女兒調教到躋身福州十大才女之列。“詩比兄才鬱”。在我讀到的有關何曦的資料中,處處得見何氏夫婦對女兒的關愛。比如從對女兒婚姻擇婿之事的千挑萬選,到何曦32歲出閣時,將自家大宅一分爲二,贈予女兒婚後居住。爲的是女兒不離左右。何振岱日記中有記:“此女自生我家皆在父母旁,嫁後猶同居一年有八個月……”可見其愛女之心。
何曦婚後,丈夫染疾,兒女衆多,生活清苦。這與何振岱對女兒未來生活的規劃與期許有很大的差異,心中難免傷感擔憂。表現在筆下便是“心懷百憂複千慮”,那是放不下的掛唸。
喜賦雨中望女怡
兒車初髮天隨雨,老父繞廊遙望汝。
樹頭霏霏已有聲,路上行行在何許。
阿娘久病更健忘,問予去省誰家女。
襁兒擔篋爲何人,不聞雨裡鳩聲苦。
何振岱和家人合照
這首詩冩的是女兒離家時逢雨,老父親廊下遙望憂心忡忡的憐女之情。
這是一首仄韻詩。“汝”“許”“女”同一個韻部,“苦”單獨一個韻部。在何老的古體詩中,最後一韻常用鄰韻互補,這在格律詩裡叫孤雁出群。老人家善用了這個章法。在各句子中,除首聯以外,其餘的句子他都有意地避開了律句,目的是配合仄韻,凸顯古韻。可見無論律體還是古體,他始終是謹慎地遵循着一定規律的。雖説古體詩無平仄格律之規,但他也從沒讓自己隨意遊離於章法之外,這是真正懂詩重詩之人所爲。
女兒的車剛剛走,雨跟腳就來了,真不是時候啊。老父無奈,“繞廊遙望汝”。意思很好懂,重點是其中動詞的運用。上句一個“初髮”,一個“隨雨”,下句一個“繞廊”,一個“遙望”。把情景,事件,心情全都交代了。
在這兩句中,“繞”字最出彩,那種隨着“兒車”的遠去,老父沿房廊移動腳步緊隨車影一路遙望的內心擔憂和不安都糾結在了這一個“繞”字上。“繞”,既是一個動態,也是一種心情,並含有一種神態。動態是腳步,心情是擔心,神態是匆忙,還有那種引頸遙看愛女離家的孤獨。所有的這一切,都在“繞”字中體現出來了。用好了一個字,詩就活起來了。爲什麼活?因爲它裡麵體現了生命,情態,畫麵,和感覺。所有這些構成了詩的層次,這層次也就是詩中的味道。一道道品過去,才會唇齒留香。
“繞廊”千回也望不見了。這時候,樹梢頭已經有了霏霏的雨聲。這一聯和上聯相比是有了時間上的推移。推移了多久不知道,反正枝頭已經是雨聲漸稠。“霏霏”,雨盛貌。表明老父已“繞廊”許久了。同時它也烘托了一種氣氛。霏霏之聲,敲打的是人心。
所以説“樹頭霏霏已有聲”是氛圍的描冩,作用是提起下句的情態----“路上行行在何許”,這是一句心裡的唸叨:雨下來了,怡兒你走到哪裡了呢?這種擔心,這種久立廊下的孤影,在這霏霏的雨聲中,顯得更加清冷。這就是氛圍的烘托對人物形象的作用。
接下來的人物,從“我”轉到“阿娘”了。
記得在何振岱詩詞的評解過程中我曾多次講過詩詞情味的統一性,即詩中的情景物,必須是一個統一的情感況味,這叫情味的統一。詩詞情味的統一性是中國詩詞的一個特點。用什麼物,表怎樣的情。在這首詩裡,前麵説了“霏霏”,説了“繞廊”“遙望”“路上行行在何許”,所有的情和景都流露着兩個字,一個是“憂”,一個是“愁”。那在這“憂愁”情味之下,他的統一怎樣來表達呢?他用了“病”字。“阿娘久病更健忘,問予去省誰家女”。淫雨霏霏之中,愛女離家,阿娘久病,“病”字以外緊隨的一“問”,將“阿娘”的病態提起來了,也讓“老父”身上那孤獨的苦痛感又加深了一步。
最後一句的“鳩聲”有兩解。一是以“襁兒”爲主體,“不聞”雨中老父爲兒的悲鳴。這一解從字麵上看,“襁兒”是兩句的主語。二是以“我”爲主體。我聽不見“雨裡”兒盼歸巢的苦聲。這裡的“雨裡鳩聲苦”是用了“鳩婦呼晴”之典。揣測了女兒雨中歸巢回家的心情。這裡的“苦”與其説是女兒的雨中之苦,不如説是老父的爲兒之苦。
這種苦痛一步步加深,便是難以自持幾近哀嚎了:“襁兒擔篋爲何人,不聞雨裡鳩聲苦”。“襁兒”二字詮釋了女兒在父親心目中的柔軟程度,哀嚎的感覺也正是從它而出,隨後的“鳩聲苦”則是這種感覺的烘托和補充。“篋”讀qiè,箱子的意思。“擔篋”,帶着行李,引申爲承受生活的壓力,爲生活負重。我的嬌嬌兒啊,你在我心中仍然是襁褓中的嬌兒啊,卻不得不開始負重受苦了。老父雨中空悲哀,離人不聞鳩聲苦!
無論是哪一種理解,最後的這個“苦”字都統領了詩中的整個情感基調。這個“苦”僅僅是就這一場雨嗎?我想不是的,隻是藉了這一場雨罷了。
文|申美英 编辑|陈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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