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酒劳卖花叟
——何振岱
问年五十衰于我，
出手千花只为人。
今日息儋偿一醉，
酡颜还汝自家春。
这是一首七言绝句，读来轻灵，平易，自然。这是诗到了一定境界的样子，看似平淡无奇，可随手拎来，处处都是灵性。让人能感到一种岁月沉淀之后的自由自在，一种无拘无束下的游刃有余，这是诗性在一定境界时的贯通和交融。我们读诗，不一定要寻找最美的诗句，最正确的表现，挖掘最深刻的寓意。读诗，能读到作者的态度，能读到他从年少时的锋芒毕露到晚年时冰清玉润的岁月沉淀，读到他身上的红尘静落，我想这就够了。真正的诗人到最后无不是返璞归真，用最简单的语言写最难忘的诗句，诠释最深刻的人性。这一首便是如此。
诗写到这个时候，和他前期的作品相比感觉相距甚远。前者是平直清冽，现在是温润有余。前者是情感喷薄外溢，现在是态度内敛含蓄。前期是青年才俊的恣意才华，现在是广阅世事的贤者的慈悲仁厚。前期文采洋溢，却偶现艰奥，现在是娓娓道来却如行云流水。前期作品比如我们读过的《春感》四首：“张幕悬铃”，“传书黄耳”，“吹浪江豚”，“飞茵坠溷”，“早虑风霾妨始蘖，靧面从来非悦怿”，无不是卯足了力气的倾诉。而现在文词平易，“志”却自在其中。这便是岁月带来的改变。
这首诗很简单，用简单的句子写了一个简单的生活小景，是一位老者和卖花人的对话以及他的感概。寥寥四句，28个字，写了这么件事：卖花人来到门前，我问他的年纪知道方才五十岁，却看起来比我还老。你卖花千万，那花中春色都是别人的。今日，姑且都放下吧，来来来，放下担子歇会儿，喝点酒。喝酒上脸，脸像花一样红了。且以此找回自家的春色吧。
简单的句子，层层剥去，却道尽了感叹。你五十岁，看起来比我还老，为什么？因为将“青春”卖给了别人----“出手千万只为人”。这是诗中套叠法的运用。花，意味着青春颜好，而卖花者却不等于花。花儿虽好，卖花，就是卖“春”，这里便是隐喻了。面无“春色”，不由得会想到杜甫的《卖炭翁》：“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无论卖炭还是买花，揭示的都是生活的艰辛和无奈。为了生活，不得不将“青春”卖掉。所以必“衰”。在这首诗里“春”是贯穿始终的，无论是首句的“衰”还是“出手千花”还是“酡颜还春”，都与这个“春”有关，它是一条线，串连着卖花人背后的故事。从开始的“衰”，到最后的以酒“还春”，这是构思的奇巧----无痕套叠，意意相生。因为它不仅有句的铺陈和勾连，首尾的呼应。同时也扣应了题目《以酒劳卖花叟》。又有花儿虽好，不是你自己的。青春随花儿而去，我能帮你的只能是在酒中找回的慈悲怜悯和同情。
看，剥离开来，这“简单”的诗里道尽了悲悯。
何振岱作品
《中山诗话》中说：“诗应以意为主，文词次之，或意深义高，虽文词平易，自是奇作”。此诗看似平淡，但层层剥离之后便是此一“奇作”，因为他让我们看见了蕴含着的“高义”。“诗言志”，什么是“志”，“志”就是意。就是你的情绪，你的思想，你的心意。写诗的目的就是要表达这个“意”。这首诗的意，便是他的体恤关怀和善良仁义。
诗之咀嚼处，字浅而意远方为上品。而达到这一点，非人生的沉淀而不可得。我想，对于何振岱老人个人来说，诗的本质是修炼心性，其余都在其次。反过来说，心性有了，慈悲自在其中----这是我读这首诗所感受到的！
申美英
申美英：美国洛杉矶作家协会会员，《洛城诗刊》古诗词栏目编委！中英文双语杂志《诗殿堂》古诗词栏目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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